哈利真的踏踏實實睡了一晚上。他在正午穿透窗簾遮擋的陽光中醒來，身上嚴嚴實實地裹著被子，因為得到充足的睡眠而感到滿足地伸了個懶腰。

“醒了？”

不遠處傳來德拉科的聲音，哈利歪了歪頭，在模糊一片的視野中，看到淡金色頭發的男孩兒正坐在書桌邊看著自己。

“早安。”哈利咕噥著爬起來，在床頭櫃上摸索到自己的眼鏡戴好，“抱歉，我起晚了？”

“我沒有早醒多久，而你確實應該好好休息。”德拉科指了指房間中原本不存在的桌子，“雖然已經是中午了，但這是你的早飯。”

“我先去洗漱。”哈利起了床，隨手就將枕頭擺放整齊，然後開始整理。

“停下，哈利。”德拉科嘆息著說，“我們上個暑假就說過了，這些不需要你做。”

哈利看看自己收拾了一半的被子，自顧自地把它恢覆成兩人躺上來之前的樣子。

“抱歉，習慣了。”

德拉科又嘆了口氣。哈利對他笑笑，走進盥洗室收拾自己，不多時就返回來坐到了餐桌旁邊。他看著桌面上兩人份的食物，眨了眨眼，擡起頭來看向德拉科：“你也還沒吃？”

“在等你。”德拉科說著放下手中的書走過來，坐到了哈利對面。

窗簾已經被拉開了，溫暖的陽光照射到整齊的床鋪和精美的餐點上，落在用餐兩人之間一個餐桌距離的虛無空氣裏。哈利安靜地吃著自己那一份食物，不時偷偷瞥一眼對面的德拉科。輕薄的塵埃在他視野中沈浮，桌子對面的男孩兒似乎毫無所覺，握著刀叉的手動作優雅自如。哈利眨眨眼，突然覺得胸口一陣溫暖。

飯後，一只家養小精靈出現在房間，帶著哈利和德拉科三年級需要的全部課本。

“馬爾福先生有說總共的價錢麽？”哈利看著自己那一摞書，發現其中還包括質地優良的羊皮紙多卷，以及一根看起來低調奢華有內涵的羽毛筆。

“主人說，這是給波特先生的禮物。”小精靈收拾了餐盤，行過禮就不見了。哈利對著自己的課本茫然地看了一會兒，詢問地看向德拉科。

“生日禮物吧，也許？”德拉科也有些茫然，“我不奇怪他會知道這個，畢竟我之前折騰那些雞蛋面粉之類的東西的時候他都知道。”

“你覺得我應該就這麽收下麽？”哈利有些苦惱，“德拉科，你看，我自己有能力為這些東西付賬。”

“收下吧。”德拉科說，“我爸爸這麽做，想來就是有原因的。比如——”他琢磨出一個可能性，“比如關於上一年密室的事，他確實有可能對你做出一些彌補。”

“什麽？”哈利有些錯愕，“嘿！這更不應該了！你爸爸不清楚你還不清楚麽，他——哦該死，如果伏地魔覆活，你知道這會讓你爸爸受到懲罰！”

“這都是考慮範圍內，哈利。”德拉科安撫著他那一本《妖怪們的妖怪書》，“這個問題一放假我爸爸就和我討論過了——風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你該不會以為馬爾福家的轉換陣營就只是脫離伏地魔吧？”

“我當然不會這麽認為。”哈利說，“只是我想，馬爾福家可以擔任些幕後工作——”“什麽幕後工作，哈利？”德拉科嘆口氣，“我爸爸已經和鄧布利多談過了，有什麽比能一個回到伏地魔身邊的、位高權重的間諜更有幫助呢？”

“你是說你爸爸已經——”“是的。”德拉科看著哈利的眼睛，“我爸爸已經做好了在戰爭中為鳳凰社提供消息的準備。”

哈利站了起來。他不安地抓亂頭發，在房間裏轉來轉去，直到德拉科認為他思考得足夠了，按住了他的肩膀。

“任何問題？”德拉科輕聲問。

“這非常危險。”哈利說，“你看，如果像斯內普教授——總之，德拉科，那是你父親。”

“我知道你的擔心，但是請放心。”德拉科安撫著他，“我不清楚斯內普教授的情況，鄧布利多並沒有將他的間諜行為告知我爸爸。不過，最起碼的一點，鄧布利多給予保證，馬爾福家的間諜行為會被告知鳳凰社。”

“斯內普教授不會說的。就我上輩子的理解，他只希望全世界都知道他憎恨波特，也不想有哪怕多一個人知道他在保護一個波特……”哈利搖搖頭，“鄧布利多有說什麽時候告知鳳凰社馬爾福家的間諜行為麽？”

“決定權在你。”德拉科說，“鄧布利多說，你大概最能掌握恰當的時機。”

哈利又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好吧。”他挫敗地說，看著還放在桌子上的書，“天啊，這是讓你爸爸因為我冒險不成？”

“這是一個馬爾福為了家庭而做出的決定。”德拉科說，“哈利，你會知道的，對於馬爾福來說，權勢金錢力量，這些都很重要，但是都比不過家庭。”

哈利沈默了一會兒，最終嘆了口氣。

“明白。”他說著，繞過德拉科把自己的課本收拾起來，然後轉身迎上德拉科擔憂的目光，“我很好，德拉科。不過，要不要帶我出去走走？”

德拉科仔細地打量著哈利的神情，確定他真的無礙後才放下心，誇張地鞠了一躬：“我的榮幸，波特先生。”

他們行走在馬爾福莊園別致的花園裏，白孔雀不時從灌木中探出頭來張望，熟悉哈利的還會上前啄他的手。當他們走累了的時候，德拉科叫來家養小精靈。於是，下午茶在最美的花叢中安置下來，男孩們在花香中享用女主人的手制點心。

“我已經見過我的教父了。”閑聊隨意地進行了一會兒，哈利捧著茶杯，突然說出這麽一句。

“小天狼星·布萊克？”德拉科挑起一邊眉毛，放下已經拿起的叉子，“你出現在破釜酒吧我的時候可沒——”“我們沒有相認，他不肯跟著我來。”哈利說，“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關於這件事。”

“幾乎是全部了。”德拉科說，“你知道，斯內普教授是我父親的老朋友，蟲尾巴曾在他那兒待過一段時間。”他嗤了一聲，“考慮到他的功績實在不多，這大概是他唯一能拿出來邀功的事情。”

“那我便不用解釋什麽了。”哈利喝了一口茶，“記得去年我們在陋居談話時，我把羅恩的老鼠送出去了麽？”

德拉科點點頭，很快反應過來什麽似的瞪大了眼睛：“你是說，那只老鼠就是——”“小矮星·彼得。”哈利沈聲說，“我這次一定要抓到他不可。”

德拉科沈默了，一時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指責哈利就這樣把一個潛在的危險放在了身邊兩年。然後德拉科想到，哈利當然會留著蟲尾巴，或者說，哈利就是在等小天狼星·布萊克越獄這一刻。畢竟，蟲尾巴仍然活著的消息是小天狼星唯一願意離開他自認的懲罰的原因，而正是為了這一點，哈利才讓自己的仇人在自己身邊待了兩年。

想明白這些事，德拉科小心地握住哈利有些顫抖的手。

“很辛苦吧。”他說，聲音溫柔，帶著不加掩飾的關懷，“我是說，他一直就在你看得到的地方——”哈利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還好。”他說著，用力回握了德拉科，兩個人都沒再說話，但是這一瞬的安靜似乎超過所有語言。

下午剩餘的時間，男孩兒們結束了他們全部的假期作業。之後的晚飯，他們認為今天已經聊了足夠多的正事，因此誰也沒有再提及一句。晚飯後，哈利和德拉科在院子裏角逐魁地奇，金色飛賊大多數時間落在哈利手中並引起了更為激烈的角逐。等到一切結束，金色飛賊的翅膀已經變得相當可憐。哈利和德拉科都出了一身的汗，他們先後清洗自己，衣服放在洗衣籃裏等待家養小精靈清潔。德拉科走出浴室的時候，哈利肩膀上搭著毛巾坐在書桌前，正在寫信。德拉科打量著他的背影，瞇起眼睛。

“我以為你已經換好睡衣了？”他問。

哈利奇怪地扭頭看了德拉科一眼，又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有點兒茫然地說：“是啊。”

德拉科皺起眉，走到哈利身邊，將他身上充作睡衣的T恤撚起一角：“就是這個？我還以為你昨晚是太累了！怎麽回事，我記得你二年級的時候明明還——”“我還在長個兒呢，德拉科。那件我穿了好久，當然是變小了。”哈利無所謂地聳聳肩，繼續寫信，“你先躺下吧，我要寫完這封信……對了，假期的最後一天我得去對角巷，我需要買新的校服。而且，無論如何，讓韋斯萊先生確認我真的沒事。”他嘆了口氣，舉起羅恩的信想要給德拉科看，“羅恩說，韋斯萊先生每天都在擔心——德拉科？你在做什麽？”

德拉科正在衣櫃前翻找，哈利好奇地走過去，一套睡衣突然向他飛過來。

“湊合一下吧。”德拉科關上櫃門，轉過身來對哈利示意，“假期最後一天我會和你一起去對角巷的，不僅是買校服，”他皺了皺鼻子，“還得給你買兩身睡衣。”

哈利捧著德拉科的睡衣眨眨眼：“等等，這是你的？”他把睡衣展開在自己身上比了一下，“什麽時候的？太大了。”

“二年級的。”德拉科無奈地搖搖頭，“是你太瘦，哈利。”

“好吧。”哈利脫掉T恤，穿上德拉科的睡衣，“這就已經蓋到我的大腿了……天啊。”他往前走了一步，湊近德拉科，比劃著兩人的身高，“一個頭的差距是這麽多麽？”

德拉科拇指中指一碰，在哈利腦門上彈了一下：“我得再盯著你多吃些東西才行。”他說，看著哈利捂住額頭的樣子，笑著伸手去揉被自己彈紅的地方，“快換好褲子，寫完回信早點休息。”哈利癟著嘴應了。他換好褲子，過程中德拉科早早背對著他躺到了床上。然後，哈利盡可能快地寫完了回信交給等候許久的海德薇，躺上自己那半邊床。他剛剛鉆進被子，德拉科就摸索著握住了他的手。

“晚安。”哈利聽見自己輕輕說，聲音中有笑意。

“晚安。”德拉科輕柔地回覆著，語氣也很愉悅。

燈滅了，雲朵遮蔽月亮的時候，兩個男孩兒進入了夢鄉。

起初是寧靜的黑暗，緊接著，咒語劃破了黑暗。

“得了，你可以做得更好！”

是小天狼星的聲音。哈利警覺地在黑暗中看過去，只看到一張僵硬在微笑表情的臉。徹骨的絕望席卷了哈利所有脈搏，呼吸變得沈重哀傷，他察覺到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然後慢慢的，難過、不可置信、悲憤……

“哈利！”

溫柔而急促的呼喊聲響在耳邊，那聲線柔和細膩，應該是一個女人。這聲音反覆呼喚著他，另一道熟悉的男聲也不斷地叫著，讓他醒醒……

艱難的，哈利睜開眼睛，納西莎正擔憂地看著他。

“馬爾福……夫人……？”哈利模糊地吐著單詞，感覺到自己被扶了起來。

“你醒了，哈利。”納西莎松了一口氣，變出一塊毛巾擦去哈利額頭的汗水，“你一直在做噩夢，德拉科擔心壞了，喊叫聲讓我和盧修斯在臥室都能聽到。”

“我很抱歉。”哈利喝下一口德拉科遞來的水，歉意地望著納西莎。

“沒關系，孩子。”納西莎擦幹哈利額頭的汗水，輕聲安撫他，“只是夢，好麽？盧修斯去取睡眠魔藥了，等他回來，你喝下藥再入睡。這次保證不會有噩夢了。”

“謝謝您。”哈利輕聲道謝，望著納西莎，翠綠的眸子中有些恍惚。盧修斯很快拿著睡眠魔藥走了進來，他將瓶子打開，剛要遞給哈利，卻被德拉科搶了過去。

“也許我能先陪哈利說說話，爸爸。”德拉科請求地看著他的父親，“可以麽？”

“波特先生覺得呢？”盧修斯看向哈利，眼睛裏也有些擔憂，“你是不是需要緩和一下情緒？”

哈利咬著嘴唇，半天道：“我想是的。麻煩您了，先生。”

“我們當然要照顧好你，親愛的。”納西莎安撫地微笑著，站了起來，“我想你的噩夢也許還和盧修斯的錯誤有關……唉，要我說，盧修斯，你還欠這孩子一個道歉呢。”

“西茜，我已經說過——”“我接受了你的解釋，盧修斯，可是無論如何，你讓哈利——”“我沒事，夫人。”哈利恍然明白他們在談論什麽，趕緊出聲打斷，“並不是馬爾福先生——事實上，我很抱歉，總之，是另外的事。”他垂下眼睛，“至於您說的那件事沒有什麽不好，雖然牽扯許多，但最起碼，您瞧，我知道我和德拉科以及他的家庭不會出現謠言中一樣艱難的相處。”

納西莎輕輕嘆了口氣，突然彎下腰，撩起哈利的額發，在他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哈利怔住了。

“德拉科以前做噩夢也會得到這個。”納西莎輕柔地說，“哈利，我不認為現在適合提到什麽殘酷的話題，但是考慮到德拉科在真正遇見你之後，對我們說過的所有事，和所做的所有堅持，我可以向你保證，馬爾福家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我們追逐權勢名利，但是哈利，如果你知道家庭對於馬爾福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你永遠不會懷疑我們的決定。”她伸手揉了揉德拉科的頭，也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德拉科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成熟了，這有你的功勞。而你既然參與、協助了他的成長，親愛的，馬爾福家當然會永遠對你友好。”

哈利按著自己的額頭，臉有些發燒：“謝謝您，夫人。我不知道該怎麽……總之，這也是相當有風險的事情。”

“總不會比我們要推翻自己的觀念更有風險了。”盧修斯搖了搖頭，“波特先生，我切實想了這個問題很久——你對我兒子的影響力到底有多大？他致力於讓我們改變對麻瓜出身的巫師的看法已經有相當一段長的時間了。”

哈利詫異地看著德拉科，後者對他笑了笑，眼睛裏似乎寫著“快誇我”這樣的句子。

“總之，雖然我並非效忠鄧布利多，”盧修斯哼了一聲，“就像我不放棄機會將他趕出霍格沃茨——波特先生，你最好記得，馬爾福家加入所謂光明的一方，是因為有一個救世主在那兒。而誘發這一切的前提是，我的兒子非常喜歡你，和你情誼深厚。”他低下頭，看著哈利的眼睛，那樣認真的目光，讓哈利不帶眼鏡也能分辨出盧修斯嚴肅的神情，“我保證，馬爾福家不會再主動將你推入險境。”

納西莎在丈夫的臉上落下一個吻。而德拉科，顯然驚訝於父親這一番話，給出了一個擁抱。

哈利心裏也是一陣激蕩，他兩手絞著被子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半天才道：“也許，馬爾福先生，您能夠喊我一聲哈利的——其實您已經喊過了，雖然只有一次。”

哈利看不清盧修斯的表情，只隱約是聽見了一聲低笑。然後，盧修斯的聲音傳到他耳朵裏，喊他“哈利”，接著，又一個吻落到他的額頭——當然還是納西莎。

“這次是晚安吻。”納西莎說，“你們將得到一些談話時間，答應我不會太晚，好麽？”

“好的，夫人。”哈利局促地回答，緊張地盯著盧修斯，生怕這位好丈夫會像他的妻子一樣也在他的額頭上來一下。

“晚安。”謝天謝地，盧修斯只是這樣說了一聲，又囑咐德拉科要記得讓哈利喝下睡眠魔藥，就和妻子一起離開了。

德拉科愉快地爬回了床上。

“你的臉很紅，哈利。”他說，“說真的，在去年你來我家之前，我不知道你面對我媽媽會這麽容易害羞。”

“你總能得到這個，不是麽？”哈利摸著自己的額頭，納西莎的嘴唇在那裏留下讓人不知所措的溫度，“可我實在應付不來。天，你媽媽，納西莎·馬爾福……她給了我晚安吻？”

德拉科心裏被揪的一疼，匆匆轉移話題：“夢到什麽了？說出來會好點兒。”

“……只是以前的事情。”哈利搖搖頭，臉上的熱度慢慢褪去了，有些黯然，“對了，真抱歉吵醒你，甚至你父母。我想，我還是需要一個靜音咒。”

“不需要，哈利。”德拉科咒罵著自己去打聽哈利夢境內容的愚蠢舉動，伸手按住哈利的肩膀，“你看，你在我這裏，我在你身邊，你不需要忍耐遮掩或者自己承擔。”

哈利往德拉科懷裏一歪，靠在他身上。

“謝謝。”他輕聲說，“謝謝你，德拉科。你知道，你是唯一的，和我一樣的……如果我一個人在這裏，大概在一年級的聖誕節我就崩潰了。”哈利停了一下，想著剛才盧修斯說過的事，“你還對你父親說了那樣的話。”

“戰爭教會我很多東西，其中一樣，大概就是純血的高高在上實在荒謬。”德拉科摟住懷裏的男孩，胸膛感受著他過於單薄的肩膀，“更別提戰後格蘭傑對馬爾福一家的無私幫助，哈利，我總是懂得感恩的。”德拉科低下頭，兩手捧著哈利的臉讓他微微仰起腦袋，然後將輕輕一吻印在那閃電形的疤痕上，“晚安吻，哈利。”德拉科在哈利顯露驚訝的目光中緩聲說，“最後一句，你不知道我多慶幸我在這裏。”

哈利怔怔地看著德拉科，那張眉眼都寫著心疼的臉放大在他的視線裏。然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聲說著：“我也很慶幸你在這裏，德拉科。”

這一晚，哈利蜷縮在德拉科的懷中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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